［一八］你好哇，僵尸先生（上）
一
齐铁嘴本来没想去长沙挖墓的。
可是先前说好要去的师兄突然得肠胃炎住院了，期末考结束以后考古系的学生全走空了，队里刚好缺个人。按理说这么重要的项目是轮不到研一学生的，好巧不巧，齐铁嘴那几天正留校肝论文，导师知道以后就把他叫过来，搞了个简单的面试。
“小齐同学，会做饭吗？”
“会。”
“好，收拾行李跟我们去吧。”
于是齐铁嘴就一脸懵逼地踏上去长沙的动车了。
那是个南北朝古墓遗址，一队人跟当地政府掰扯了大半个月才开工。齐铁嘴跟在后头，包里背着不远千里带过来的电饭煲和炒菜锅，每天不辞劳苦帮大家解决温饱问题。他算是明白了，队里什么都不缺，就缺个厨子。
齐铁嘴本来没想去挖墓的，更没想到会遇上僵尸。
那天晚上，在墓地干了一整天的师兄师姐们饿得不行了，给齐铁嘴打电话让送夜宵。齐铁嘴睡得迷迷糊糊，匆忙从被窝里爬出来，去厨房热了三屉包子，搬了一箱八宝粥，开着电动小三轮就往郊区奔了。
城外没几根路灯，黑咕隆咚的，车灯打开的光柱一往无前。齐铁嘴也不怕，子不语怪力乱神，干这行的胆小的混不下去。他眯着高度近视的眼睛，在黑暗里勉强辨识着方向。
接着就撞上僵尸了。
导师以前也说过，古墓周围多僵尸，大家夜间出行要注意安全。
僵尸这种生物，由执念异化而成，外表阴冷，个性黏人，凡是第一个发现他们的活人都会被他们死死纠缠。纠缠时间按执念强弱划分，三个月到二十年不等。
上一届有师姐遇上一个唐朝的僵尸，那家伙一到晚上就跑到女生宿舍楼下吟诗喝酒，被宿管大妈拿着扫帚从南门打到北门，如此持续了大半年。
上上一届有师兄意外捡了个清朝僵尸，一整学期天天被僵尸拖着去自习室恶补数理化，说是要“师夷长技以制夷”。
上上上一届有导师挖曹操墓的时候挖出一个东汉末年的僵尸，那僵尸智力超凡，自学成才，在导师的帮助下花了两年时间拿到了政治学专业学士学位。
反正在考古系此类事件层出不穷，个中欢喜辛酸五味杂呈。
齐铁嘴心想，完了，在南北朝古墓周围游荡的僵尸也不知道是什么奇葩。
他缓缓调转车头，小心翼翼地问道：“请问阁下尊姓大名，生于哪朝哪代啊？”
过分明亮的灯光往那僵尸的方向照过去，刺得那僵尸撇过头去：“妈的，再照老子一枪毙了你。”
那位僵尸先生穿了一身笔挺的军装，高个儿，短发，脸色煞白，眼神扫过来凌厉得像两把刀。
嘿，民国僵尸啊。
齐铁嘴长舒了一口气，这位大爷凶是凶了点，可毕竟年纪也就差了一百来岁，沟通起来问题应该不大。反正这么多年养过狗养过猫养过乌龟，还没养过僵尸呢。
最后，齐铁嘴决定用一个比较潇洒的姿态迎接这个全新的挑战。
他露出真诚友好的微笑，热情地向对方招了招手。
——你好啊，僵尸先生。
二
齐铁嘴跟导师告了假，说自己要专心养僵尸。
导师一点没犹豫就答应了，毕竟是稀有物种，好好伺候，指不定以后就能卖……研究出一些学术上的新发现。
队里一众师兄师姐哗哗流着泪目送齐铁嘴带走了电饭煲和炒菜锅，挥一挥衣袖，留下五箱康师傅红烧牛肉面。
僵尸先生寸步不离地跟在齐铁嘴身后，和他一起从山沟沟回到了繁华安逸的文明社会。
齐铁嘴住在学校附近的居民区，在一栋老楼里租了个一居室。老楼建在上个世纪，红砖青瓦，木窗漏风漏雨，木门一推就哐啷哐啷响。墙内的电线水管不知哪年塞进去的，盘根错节，如今已经像重症病人的呼吸系统，每天都像在做垂死挣扎。
僵尸先生走进屋子里的时候，齐铁嘴明显感觉到了他眼神中的鄙夷。
按照正常套路，作为一个从封闭落后的旧中国来的老僵尸，看到这些现代化的布置，难道不应该表现出惊讶和赞叹吗？
——电话，嗯，我常用的。
——投影仪？以前去过电影院。
——炒菜锅？……你以为我是原始人吗？
完全没有！！完全没有作为现代人的自豪感啊！！！
想想也是，两个人就隔了百来年的历史，科技进步还不至于吓得他目瞪口呆。
思考了好一阵子，齐铁嘴从口袋里掏出智能手机，当着僵尸先生的面划开锁屏，里头正播着他昨天没看完的丧尸电影。
“您看看这个！”齐铁嘴献宝似的把手机递过去。
僵尸先生看了看屏幕，说：“我知道这个。”
“你这都知道？！”
“能辟邪的镜子，我见过的。”
看着僵尸先生一脸理所当然的傻气模样，齐铁嘴心里找到了些许平衡。
饭点到了，但冰箱是空的，他们俩从车站又回来得匆忙，家里半块饼干都没有。
正当齐铁嘴准备叫外卖的时候，屋外穿来敲门的声音。齐铁嘴打开门，一个长头发大眼睛的姑娘站在门口，手里端了个小砂锅。她笑眯眯地看着齐铁嘴，声音软软的像草莓味的棉花糖：“齐师兄，我鸡汤炖多了，你帮着解决点呗？”
小师妹和齐铁嘴是一所大学的，低他一届，当初租房子的时候在校内论坛联系上了，刚好租了隔壁间。平时两个人关系说不上多亲密，但也是处处互相照应。
“你好。”僵尸先生从屋里探出头来，向小师妹打了个招呼。
“这位是……”
齐铁嘴赶紧抢话道：“我师兄！我师兄最近过来借宿。”
小师妹看着僵尸先生一身复古军装，称赞道：“这位师兄的打扮很别致啊……”
“他是混二次元的。”
师妹恍然大悟：“我知道了！cosplay嘛！《进击的巨人》对不对？”
“对对对！”齐铁嘴说着连忙把僵尸先生塞回了屋里，“谢谢你的鸡汤……你上次拿来修的那个加湿器要是还有问题，随时过来找我！”
“谢谢齐师兄！”小师妹开开心心地离开了。
僵尸先生又从屋里探出来，看看姑娘的背影，再扭头看看齐铁嘴：“哎，你脸怎么红了？”
齐铁嘴咽了口唾沫：“热。”
“可是刚刚才红。”
“因为刚刚才热。”
“是和那位姑娘说完话以后才……”
“你还吃不吃饭了？！”
三
第一次养僵尸，齐铁嘴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。
毕竟养僵尸的人很少，市面上也没有卖类似于《僵尸饲养指南》或者《僵尸收藏图鉴》这样的资料。系里那些前辈们遇到的僵尸来自各朝各代，脾气秉性也各不相同，谁也没有介绍过民国僵尸应该怎么伺候。
掰指头算算，按照年纪，僵尸先生应该是齐铁嘴曾爷爷那一辈。可惜齐铁嘴的爷爷死得早，他也没办法向他老人家请教如何对待这么老的长辈。
老年人通常应该比较喜欢喝茶、泡脚、养养八哥什么的吧？
齐铁嘴看了一眼站在那里腰板笔挺、目光炯炯的僵尸先生，实在想象不出他提着鸟笼去公园遛弯的场景。
“那个……您平时喜欢干点什么打发时间啊？”齐铁嘴虚心求教。
“下斗。”
“考古系学生遇上盗墓贼，”齐铁嘴嘀咕，“这是对家啊……”
僵尸先生继续说道：“不过很多年不干了。”
“为什么呢？”
“和同伴走散了。”僵尸先生没再继续往下说。
空气再度陷入了诡异的寂静。
“那什么……您看电影吗？”齐铁嘴努力打破尴尬的气氛。
“可以。”
“我来找找有什么电影能看。”
去年齐铁嘴收了个二手投影仪，在家没事就把窗帘一拉，对着白墙放电影看，效果特别好。他翻箱倒柜找了半天，找出一盘《温暖的尸体》。
中国僵尸看美国僵尸的故事，还挺应景。
电影剧情很通俗，讲的是人类女孩和僵尸男孩相爱，僵尸男孩在爱情的鼓舞下重获新生的故事，歌颂了爱情的伟大力量。除了一部分挖脑浆吃的镜头看着有点恶心以外，总的来说还算是一部温馨浪漫的好电影。
片尾曲响起，齐铁嘴窝在沙发上又抓了一把爆米花塞嘴里：“哎，我怎么觉得这两个人名字有点熟悉？”
“William Shakespeare，Romeo and Juliet。”
“对！”齐铁嘴猛一拍大腿，“你这都知道？！”
僵尸先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，张口背诵道：“Death, that hath sucked the honey ofthy breath, Hath had no power yet upon thy beauty.”
新时代的大学生齐铁嘴感到自己很没有文化，仍然努力维持最后一点颜面：“你作为一个中国僵尸有必要英语这么好吗？”
“我国文也很好啊。”
“……”
“新月曲如眉，未有团圆意。红豆不堪看，满眼相思泪。 终日劈桃瓤。人在心儿里。两朵隔墙花，早晚成连理。”
“瞧把你给能的！”齐铁嘴躺在沙发上顺势踹过去一脚。
原本只是个开玩笑的动作，僵尸先生一伸手就稳稳地握住了齐铁嘴的脚踝。齐铁嘴攒着劲想把腿收回去，可僵尸先生像是个练家子，力气大得很，握得他动弹不得半分。于是一人一尸僵持着在那里，表情紧绷地互相盯着，像是两尊石化的塑像。
半晌，僵尸先生没忍住，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。
齐铁嘴憋久了，也跟着笑了起来。
就像是遇上了很多年没见的朋友，在漫长的沉默以后终于打破了时间的坚冰，往昔温热的点滴又涌了出来。
一百年而已，差距也不是很久嘛。齐铁嘴心想。
TBC
目测是个友情向的文，只想简单地卖卖萌……
评论(16)